【原创古言短篇】红遍杜鹃鸟无鸣（下）
7
朝白笑容满面的回了宅院，子归看到她这般欢喜也不由得唇角微微扬起。
他揉了揉朝白的长发，又轻浅的抱住她：“你做的足够了，好好休息吧。”
朝白点了点头回到本体沉眠，子归轻抚她的树身，叹了口气回到凉亭。他会守着她直到她醒来，就像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做的那样。
朝白这一睡，便是一个多月时间。
姜国大军在第七日时，如同陈青越预料的那样开始攻打边城，然而他早有准备关闭了城门，城外的护城河中也没了水，遍布尖刺。
可这些布置也不过拖延时间，仅仅十日后，姜国军队便在护城河中填出了一条通道。
这场仗终究是开打了。
边城兵力不足，勉强守住都是陈青越指挥有方。然而真正想要打赢这场仗，必须要有援军。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离得最近的石城接连下了半月的大雨，沿途道路桥梁皆被冲垮，无数百姓房屋倒塌，士兵根本无法支援边城。
而陈青越勉强守了十日，手中兵力却已经不足万人。
这时比起石城更远的庆城传来了消息，援兵还有七日方能到。
这已经是最快能到的援军了。
刘灵笙在这二十日中，再也没能嗅到那股杜鹃花香，便知晓那些粮食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心中不由得担忧。
陈青越不许她到城墙附近去，她便坐在杜鹃花树旁的凉亭中，一点一点的将心事说给花树听。
可惜朝白沉睡，能够听到她声音的便只有子归。子归化形数十载，早就学会了让自己的心不为他人所动。只有朝白能让他有些反应，刘灵笙却是不能。
他冷眼旁观刘灵笙的倾诉，即便知晓外面尸横遍野，却也觉得同他没有什么关系。只每天守着那杜鹃花树，等待朝白醒来。
庆城消息传来的第五日，兵力已经只剩下三千，城中的青壮年百姓主动请命镇守城墙，被陈青越呵斥了回去。
刘灵笙看着他身上的离心口不过两寸的箭伤，眼泪再也止不住。
她轻声说：“明日守城带上我吧，便是同你死在一处也是好的，总强过我一人守在家中担忧。”
陈青越第一次对她发了脾气。
然而到了第六日，刘灵笙仍是悄悄跟上了城墙。
8
朝白醒来，欢喜的扑到子归怀中。
“子归子归，这么长时间有没有想朝白！”
子归温柔的笑了笑，没说话。
朝白撇了撇嘴，子归总是这样无趣，叫她在他面前总是提不起精神。
她转过身不去理他，却发现这宅院中只剩了几个下人。她心中奇怪，空气中隐隐带着鲜血的味道，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同子归说了一句出去看看便飞出了宅院，子归叹了口气，心中却有些担忧与不安。他沉默片刻，终于为了朝白第一次离开了这个宅院，有些不自在的顺着朝白留下的气息飞去。
刘灵笙看着昏迷不醒的陈青越，心中却满是欢愉。她无视了她心口的那根箭矢，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清醒。
她轻声笑着，鲜血随着她的笑声的频率不断流淌。
“你看你不叫我跟着，我不还是跟来了。”她吐出一口鲜血，笑容却越发明媚。“多亏我跟来了，再有一日这边城便能守住，你如何能死？”
她仿佛又一次嗅到了杜鹃花香，下意识的抬头，却看到了一个手足无措的少女穿着一身白衣，满是焦急的看着她。
她的声音有些迷离：“你是院子里的那株杜鹃花？”
朝白愣住了，没想明白为什么刘灵笙看到了她，下意识点点头。
“谢谢你的粮草，那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刘灵笙的瞳孔逐渐溃散无神，“不要让他知道我死了，就只剩下一日了……”
朝白眼睁睁看着刘灵笙趴倒在昏迷的陈青越身上，她穿着第一次进入宅院时的那身细细绣着蔷薇花的红衣，身边是堆叠在一起的尸体，鲜血的味道那么刺鼻。
朝白伸出手去轻轻的推她，刘灵笙的身体被她推到了一边，毫无反应。她咬着牙拔出了那根箭矢，鲜血潺潺的流成了一条小溪。顺着她的身体，陈青越的身体，一点点浸透了城墙上的砖石。
她怔愣着，第一次明白了死亡的含义。
明明城墙上死去了这般多的人，但只有刘灵笙让她明白了，何为死亡。
那是一场别离。再也无法见到，却也不能好好的道别。
她看到有人过来了，今日姜国军队已然偃旗息鼓，军医们跑上城墙，检查那一具具尸体，试图寻找到些微生命的迹象。
朝白悄悄的将刘灵笙的尸体同她一样变得常人看不到，然后小心翼翼的抱着她飞下城墙。眼中有无色苦咸的液体流出，她好奇的看着那掉落在刘灵笙脸颊上的水珠，在夕阳下有着橙红色的倒影。
她看的入神，却不知身后一个熟悉的中年道士带着一个满脸阴狠的老道正看着她的背影。
跟过来的子归看到了那两个道士，连忙给朝白示警，然后妖力直击两道士面门。
朝白抱着刘灵笙的尸体飞向宅院的方向，身后是子归熟悉而温和的声音。
朝白快走，回家去。
眼角的水珠不断流下，被水滴润泽的土地上有点点嫩芽钻出地面。
9
陈青越被军医抬回宅院中，刘灵笙有些生疏的给他换药。
陈青越看着她的背影，突然笑道：“昨日是我的错，但你莫要任性，城墙那地方不是你该去的。不过再有一日便能等到援军，到时这场仗便好打了。待这场仗打完怕是要到冬日，我还能陪你看这边关的大雪。”
刘灵笙听了沉默片刻。
“边关的雪与京城不同么？”
陈青越愣了愣：“倒也没什么不同，不过是大些冷些。”
“这样啊。”刘灵笙莫名的感叹了一声，随后便出了屋子。
陈青越定定的看着她的背影，一言不发。
到底是没到最坏的结果，庆城的军队早了半日到达边城。虽然这场仗仍未打完，城中的百姓却觉得原本一直压在心头的石头移开了。
整个边城洋溢着欢快的气氛，有人发现从城门处的主路边生出了一排嫩芽，便认为这是吉兆，证明这仗就要打完了。
陈青越虽然受了伤，然而依旧每日都去城墙上坐镇。不过比起前些天的苦战，这几日他也察觉出了姜国军队的退缩。
果不其然，五日后姜国军队发觉边城无法攻下便退了兵。
边城百姓都在欢呼，陈青越却因终于放松下来而伤势复发，再度病倒在了宅院中。刘灵笙一直亲手照顾陈青越，然而陈青越却依旧越来越沉默，伤势也逐渐加重。
就在这年冬日下了第一场大雪那天，陈青越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雪花，呵退了所有下人，只剩下他与刘灵笙。
他平静的看着她，眼中毫无波动。
“你是谁？”
刘灵笙愣了愣，或许是不知道他会问这种问题，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陈青越微笑着看向窗外：“你不是灵笙，即便她再如何变化，我也能一眼认出她。即便她没了那些娇蛮任性，可我看到她时却仍能感觉到当年那个桑兰郡主的影子。”
“但是直到那天我从昏迷中醒来，我就再也没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朝白撤去了自己的妖术，她本以为她骗过了陈青越，却没想到陈青越一开始就认出来了。
“那日她为你挡了一箭，临死前拜托我不要让你知道。”朝白不敢看陈青越的眼神，只好也看向窗外。“她当时说只剩下一日了，我没有听懂，但我知道你能明白。”
陈青越突然大笑起来，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伤口，鲜血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
朝白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在不断流逝，却下意识的没有救他。
陈青越的气息逐渐微弱，拜托她最后一件事：“请你将我葬在灵笙身边，多谢。”
第二日，边城百姓自发举行了游行，为他们的陈将军与郡主殿下送上最后一程。白色遍布整个边城，可朝白再没嫌弃这个颜色清冷。
9
自从灵笙死后，朝白再没见过子归。她只知子归为她引走了那两个道士，却不知结果如何。
直到雪停的那天，她才见到了子归。
子归的脸色，宛如和身上的白衣融为了一体，见到她却仍是笑的温和。
“朝白终于长大了，我也该给你一个礼物庆祝。”子归不由分说的将朝白强行推入本体，让她在本体中睡去。“睡一觉醒来，就能看到我的礼物了。”
朝白有太多话想要和他说，但子归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只能不安的睡去。可她没想到，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来年四月。
她惊讶的发现自己从未这样的强大，充沛的妖力流淌在她的身体里。
她的本体却不像去年那样开出一树白花，而是一树如火焰般热烈的红花。她身上也再不是一成不变的白衣，而是化成了一身繁复华丽的红裙。
这红色那般纯正，比起去年她在灵笙身上看到的嫁衣都要美丽。她欢喜的转了一圈，想要叫子归，却发现子归不像往常一样坐在凉亭中。
朝白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
她还有好多话要和子归说，她想说她终于明白了他一直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想说她终于可以去更远的地方看更多的风景，她想说她终于有了一身红裙，可以再对他说一次那句当年他没有听清的话。
子归子归，新娘子的嫁衣真美啊，我也想要穿给你看。
朝白坐到平日子归待的凉亭中，学着子归往日的样子，在那只茶杯中变出一杯茶。
她以前总是叫子归在这里等她，如今也该她等子归一次。
即便这一次，要等太久的时光。
多年以后，边城的那座宅院中又多了新的传闻。
传闻陈将军死后，那宅院中常有红衣少女出现，就连那一树杜鹃花也成了红色。有人说那是桑兰郡主的鬼魂徘徊不去，一直等着陈将军回去接她一同离去。
传闻大战的第二年，自城门到宅院的路上长出了一路杜鹃花，每当四月都会开出一树雪样的白花。
传闻大战后边城中多了的许多杜鹃鸟，却没有一只敢接近宅院中的那株红色的杜鹃花。
评论